李小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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短篇小说之三十一水波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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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波

我坐在电脑前,睡思昏沉,像喝醉一样。我扭动僵硬的脖子,想象自己像一只蝴蝶哔地一声挣脱了茧,像一条蛇哗地一声褪去了皮,像一只蜜蜂嗡地一声钻破了蛛网,像一只羚羊唰地一声摆脱了狮子的猛扑,像啪地一声蹭掉了脚上的一坨烂泥,像咻地一声擤掉了一把鼻涕,我抛下我,哗啦一声,像从胞衣里钻出来的婴儿,整个人都是新的了,亮的了,轻盈的了,像花朵开在早春的风里,像露珠闪耀在花瓣上。

我像婴儿般伸拳,揉着太阳穴,眯缝着眼,我面前的水杯,已经喝干了,我不准备去倒下一杯,虽然我还有渴意。反正就要下班了。我拿起杯子,喝了一口,这是惯性动作。我已经忘记我有几次拿起杯子,才发现是空的。杯子旁边放着一支揭开盖子的自来笔,它搁在一个打开的灰色笔记本上,纸面没有一个像样的字,只是我打发时间,无意识的涂抹。一颗小橘子,在笔记本的左边,金色的外壳上有几块青,像伤疤,我没有打算吃下去。这是一个同事给的,他昨天买了桔子没给我吃,今天我顺手给他打了一杯水,他就把最后剩下的这一个桔子递给我。我一点吃兴没有。在笔记本的右边放着一个夹资料的白铁夹子,有一搾长,我拿起它夹了一下食指,真痛。在我的老家,曾经也有一个这样的夹子,是绿色的。我小时用它夹过嘴巴,那种可以承受而渐渐不能承受的疼痛,在每一次上夹子时带给我的兴奋感,在我脑子里还有一丝残留,可当我努力去追寻,又不见了。就像嗅到一缕熟悉的气味,却想不起是什么气味,而气味已消散。就像一块结痂发着痒,一下子摸着了,却想不起怎么受的伤,而痒已消退。就像一个想不起的梦,就像叶子翻动了一下,有风吹过去了。就像笔记本正对面曾经坐过的一个女孩,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。也许她已经辞职了。她在这里剩下的,只是一个放在她座位上,我一够手就能拿到的塑料瓶。瓶子里面装着七种颜色的石头。起初我以为是软糖。当我拿过来,拧开盖子,倒出来,才发现是石头。

这个女孩染了*色头发,就像那块*石头,她的面容我怎么想都想不起了。我太阳穴又作痛了。我闭上眼,好像还看见她站起来伸腰,腰很细很白,像一道银色的电弧,像一条游动的带鱼,像一只白狐奔跑的侧影,而且我确信,她就是站着跟我说过她在随一个师傅念佛。我问过她何谓因缘的话,她不知道我说什么,我也不太肯定自己说的。于是我打开网页,打算查看一下,佛教关于“十二因缘”到底是什么说法,我就看见了电子邮箱的标志,我忘记了我有多久没有打开过邮箱了。我输入密码,进入邮箱,在一堆垃圾邮件里有一封货真价实的邮件。打开一看,是一个文学大赛组委会发来的。我中了二等奖,邀请我去北京领奖。我查了一下投稿记录,距离投稿日期差不多快过去一年了。我再次阅读了邀请信,距离填写是否去领奖的回函截止时间不到一天了。我念了一声阿弥陀佛,立即填写了资料,发回去。

这个奖到底去领不领呢?奖金不高,只有三千,可以给我打卡上。虽说路费报销,但去来三天的工资是没有了。我信件里说去,但我不一定去。我首先给一个姓秦的哥们儿打电话。他是我这个城市里唯一能说到一堆的人。我和他时常喝酒,都是我说话,他听。我说的,他都认可;他说的,我不认可,他也会认可我的。我们不谈女人,主要谈国家形势,国际形势。我说,我中文学奖了。他说恭喜。我再给我弟打电话,他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的亲人。他没结婚时,总找我喝酒;他结婚后,就不找我喝酒了,我找他喝酒,他还爱理不理的。我跟他喝酒,我们不谈天下大势,我一说,他就说:我们是打工的,操那些心。他没结婚时,我们还能谈谈女人,他结婚了,我就不好谈女人了。我们酒也越喝越少了。我在电话里给他说,我中奖了。他说,啥?这下出名了。我说出不了名,小奖。他说,哦。我又给我妈妈打电话,说我中奖了。我妈妈说:多少钱?我说没多少。我妈妈用一种女巫说预言的口气说:我叫你一边打工,一边写点,多赚点钱。这不,就中奖了。你要想着你儿子是个花钱的,一学期跑坏两双鞋,没有一条裤子的膝盖不是爬地上耍,梭烂了的。我挂了电话,给我在另一个城市打工的爸爸打电话,说我中奖了。我爸爸说:这要是在过去,我儿子能成人上人。我爸爸还告诉我他正在做晚饭,是清油烧萝卜。我说,不割点肉炖,能吃?我爸爸说,那挣的钱还不够吃了。我挂了电话,还是不能确定去不去北京领奖。快到出租屋时,电话响了,是儿子用他奶奶的电话打来的。儿子的声音像一颗颗星星从电话里钻出来,在我眼前闪烁;像一道道火舌从电话里钻出来,呼呼地舔我的心脏:爸爸,你要去北京领奖,你好厉害啊。你要去大会堂吗?你要去看升国旗吗?你要去登长城吗?我说,哦哦哦。然后,慌里慌张地挂了电话。

我下定决心去北京领奖。

我没有进屋,转身进了出租屋旁边的服装一条街。我要买一套西装,尽管我貌相圆肥,穿西装如捆粽子,但我希望穿上西装,站在领奖台上,拍一张不错的照片。我第一次穿西装,还是结婚的时候,我离婚五年了,又要穿西装了,这是我的另一桩盛事。

我从街道那头走到这头,又从这头走到那头,走了几个来回,选定了一套,但价格超出了心里预期,我没招架住店娘热情似火的推介。我走出店门那一霎那就后悔了。我感觉自己像一只口渴的疣猪被鳄鱼伏击了,像一只苍蝇被壁虎伏击了,像一只鸡在沸水里滚了,脱光了毛,像一块肉掉进火红的铁锅,被燎得毛焦肉臭了。我在店娘还没说完欢迎下次再来,就像丧家犬一样逃跑了,把那句话狠狠地抛在了背后,心中充满嗷嗷叫的怨愤,直到想到一年来没添置衣服了,就算买贵一点,也才上一次当,方才落忍了点。

我提着衣服,又进了超市,买了一瓶白酒,十元。怎么说,也得庆贺一下。酒,贱一点,不好喝,少喝点,对身体好。我不买十五元以上的,买一瓶就非得一天喝掉,好喝。十元的,可以喝两天三天。品一下,下不了喉,品点味儿,就好。我提着东西,过一个巷口,看见里面路旁的树开了花,红红的,像冲天的火焰,煞是好看。我走了进去,在不知名的花下走着,想到日本的樱花、法国的梧桐、越南的木棉花,香港的紫荆花,想着走着,不觉走回了出租屋,一点没有迷路。

我屁股刚落在床沿,就听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对面的楼上骂架。男人的声音很粗,女人的声音很细。他们都用一句:你妈,互怼着。像两个铁匠打铁,铁已经打熟了,不急不躁的,你一锤我一锤。又像两个势均力敌的拳击手,进入了第十二个回合。你一拳我一拳,都摇摇欲坠,却谁都没办法撂倒谁。我听着他们吵架,就着一颗泡蒜,很有滋味的饮下了半瓶。然后我的瞌睡就结砣了,脖子筑了铅了,像累累果实压弯了枝头。我爬上床一合眼睡过去了,半夜里醒来,头痛欲裂,我暗暗地咒骂自己又喝多了二两。

我第二天去公司请假,再过两天就是颁奖典礼。我在请假条上写的理由是:拙文获奖,去北京领奖。我找副总经理批假。她说:啊,你写的什么?发给我看看。我说纯文学的,你不会看的。副总经理把名字写得像鸡爪。她人倒长得像模像样的。看上去比我年轻,比总经理至少小二十五岁,她是总经理的老婆。他们有一个七岁的儿子,一个三岁的女儿,每个周末由漂亮的家庭保姆带到公司玩。我是怎么知道这俩孩子年龄的呢?每次开晨会,总经理喜欢反复批评大家不好学习新事物,而他是一直努力学习的。他也会玩游戏。他的游戏是他儿子教的。他是三十级,他儿子是四十级。他也会说英语,以前不会说一句,到能说几百句。他的英语是他女儿教的。说到孩子,他就笑眯眯地当着大家的面,叫着女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问他们的孩子几岁了。女人就羞涩地一低头,甜笑着回答几岁了。总经理还有个儿子,跟我差不多大,三十来岁了,是我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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